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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王義尚

20世紀(jì)60年代后期，我在上小學(xué)。每當(dāng)放學(xué)回家或在晚上，總能聽見從村東場院里傳來一陣陣“吱吱、呀呀”和“咚、咚咚”鏗鏘震耳的撞擊聲，以及那一聲聲有節(jié)奏的“嗨、嘿、嗨、嘿”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，不絕于耳，打破了鄉(xiāng)村的寧靜。原來，這是從生產(chǎn)隊的榨油坊傳出的聲音，形成鄉(xiāng)間一道獨特的風(fēng)景。

榨油坊在村子最東邊的場院里，面積有600多平方米，共有8間青磚瓦房，其中3間大的是工作房，1間炒糝房，還有倉庫4間，此外還有一個涼棚。涼棚下安裝一大一小兩個碾砣，大的直徑近兩米，足有一人多高，緊挨后面的是小的，直徑也有1米多。碾盤長和寬皆為12米，木榨設(shè)施都是由最原始的木質(zhì)榫卯結(jié)構(gòu)組成，需用兩頭精壯的大牲口拉動大碾砣，旋轉(zhuǎn)的同時帶動小碾砣分里外圈旋轉(zhuǎn)碾壓油料。碾砣與碾盤的摩擦聲長年累月、晝夜不停、周而復(fù)始地旋轉(zhuǎn)碾壓，直到把原料碾成粉末。

那時榨油的主要原料是棉籽、大豆、油菜籽和花生等。榨油的具體方法有以下幾道工序：炒、碾、蒸、榨——將洗凈曬干的榨油原料放在鐵鍋里炒熟，然后把炒熟的原料放在油碾上，碾壓成碎末；碾壓成糝放蒸鍋蒸四五個小時后，再盛入圓形的鋼圈（或鐵環(huán)）內(nèi)用苘子壓實包嚴(yán)，大約六七個鋼圈，一層一層摞起來，形成一個個的圓坨子。放在油榨里一次可以放12個坨子，之后用大小厚薄不等的木楔子鑲緊（最先用大的木楔），榨油師傅王兆經(jīng)帶兩個身強力壯的徒弟王效合、王云德，他們分別掄起28斤到48斤重的油錘，喊著號子“嗨、嘿……嗨、嘿……”，輪番一下下地捶打木楔進行壓榨，待木楔與油坨松動有了間隙，再添加稍微小一點的木楔塞緊繼續(xù)捶打。如此反復(fù)，直到油坨子被壓榨得不出油成為薄薄的圓餅為止。

油坊的活是最苦的差事，尤其是炎熱的夏天。那時沒有通風(fēng)降溫設(shè)備，加上蒸鍋冒著熱氣熱得像個蒸籠，榨油師傅們光著膀子僅穿一條短褲，肩上搭個毛巾，每次蒸一塊餅的料，需二十分鐘到半小時。每槽油大約七八十斤料，不少于十塊餅再加上揮舞著幾十斤的大錘，熱得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流，一晌下來光擦汗毛巾擰出的水就有大半盆子。好在生產(chǎn)隊給其適當(dāng)?shù)募Z食補助和增加點工分。我村的老油坊，由于歷史長、工藝好，榨出的棉籽油、大豆油和菜籽油品質(zhì)上乘、口感好，在方圓幾十里都很有名氣。外村油坊一般只有到了冬季才有活兒，我們村的油坊一年四季都不停歇，并且是人氣旺盛。平時村民們炒菜、炸丸子，逢年過節(jié)或紅白喜事，都是靠生產(chǎn)隊分到的少量棉籽油和大豆油。

入冬以后的農(nóng)閑時節(jié)，村民沒有多少事做，榨油坊還會成為村民聚集的場所,一些村民便三三兩兩地往油坊里跑，這時也是榨油坊最熱鬧的時段。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油坊里整天燒大火烘炒棉籽、大豆和花生等油料，整個油坊暖烘烘的，也好借機取暖。我也經(jīng)常到榨油坊里玩耍，因為這里有個長輩王兆經(jīng)師傅，特愛講有趣的故事，不論天上地下和古今中外、家長里短，他都講得頭頭是道，大人小孩都聽得津津有味，特別喜歡。

隨著時代的發(fā)展，到了70年代后期，農(nóng)村分田到戶，老油坊年久失修，停止了它的運作，并退出歷史舞臺。如今的機器榨油方式取代了舊時的手工制作，其油品、口感，遠(yuǎn)遠(yuǎn)比不上傳統(tǒng)工藝榨出的油甘香醇厚。50多年過去了，村里的老油坊早已墻倒屋塌，走到了生命的盡頭，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。但我總覺得，榨油坊有一種神秘的親切感，它凝聚了祖輩的匠心和智慧。

如今，雖然純手工的木榨油坊已離我們遠(yuǎn)去，但木榨必將永遠(yuǎn)留存于我們這一代人的腦海中，歷久彌香。雖然它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野，但老油坊記錄著勞動人民的勤勞勇敢、聰明和智慧，詮釋著悠久的歷史文化，銘刻著一個時代的印記，給人留下美好的回憶。